写春联

文/夏 磊

前几年每到过年前夕，我都会和几位书法家一起去到乡村、书店、单位、广场和景区为百姓免费写春联，每当围上红围巾开始写字，年味就随着一副副春联的送出而弥漫开去，而这会儿，一缕乡愁也在我的心底一点一点融化开来。

我小的时候，江苏乡下写春联都在小年前后。农谚说：“二十四，写大字。”那时，父亲在江西做地质工作，每年都是在这个时候回家探亲，而这时正是我们家最幸福的一段时光。那几天，一大家人都在忙着过年的事，母亲和婶娘们在厨房做着各种过年吃的东西，男人们都在忙着杀猪和磨豆腐，爷爷则坐在堂屋中间，慈祥地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

父亲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也是附近两个村里出名的读书人，为大家写春联就义不容辞了。父亲每次都是在大门口把桌子铺开，家里亲戚和隔壁村民排着队把自家准备好的红纸摊好，于是，一副副春联便跃然纸上。拿到春联的人小心地把纸晾干，然后轻轻折叠好往腋下一夹，两手一抄，说声谢谢就美滋滋地回家去了。他们喜欢春联，喜欢那红红的纸以及上面的祝福，谁不希望新的一年更好些，自家的日子过得像春联里写得那样更幸福更体面呢。

春联一般是在除夕下午才贴的。我记得，那会儿都要准备好饭粒，把上年已经泛白还没有撕下来的春联糊上米饭，然后更加仔细地把新的春联四个角牢牢黏上，于是，土坯房的大门马上就鲜活起来，明亮起来。有时刚好逢到下雪天，红红的春联在灯光映照下，真的把雪都照红了。“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新的一年就这样随着两张红红的春联走进了这户人家，走进了我们的心里。

那时乡下的房子都是两扇门从中间开的，所以春联只要有上下联即可，每联几个字倒不要紧。记得那时常写的是“五云迎晓日，万福集新春”“彭城世泽，吴越家声”等等这些，而我最喜欢的还是“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这十个字把腊月正月的景致都写进去了，瑞雪兆丰年，春雨贵如油，都有了，多好啊。一个“送”，一个“迎”，把人的所有憧憬和过年时的心情都表达出来了，刚好这两句又是出自毛主席诗词，语出伟人，谁不信服，谁不喜欢呢。这么些年，我看过许多春联，也在网上搜索过更多应景的春联，无不精致工整夺人眼目，却再也找不到“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那般的从容大气，美得那么自然，那么贴心温暖。

现如今还规规矩矩贴春联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人们有了更多的方式来享受新年的富足，也许是比较容易张贴吧，每次写春联要“福”字的人特别多。那次在乡村写春联，有位老者兴冲冲赶来，我为他写了个“福”，他说后门也要贴一个，我就又写了一幅，接着他又说他家房门也要，我就问您家有几个门呢，他说他想要六个“福”，其中包括他家的猪圈。我答应了老者的要求，他能够看中我们写的“福”字，并且期望自家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这不是我们写春联的人也想看到的吗！

自己编好春联来要求写的并不多，上次在单位写春联却碰见一个。小魏刚从野外项目组回来，他和他的团队承担着中国地调局的一个深部找矿预测项目，他们已经在那个偏僻的山村工作了七八个月了。他们中有的人刚结婚就上了项目，有的妻子怀孕却无法回家照顾，而小魏也是孩子刚出世不久就离开，一直没回家过。他要求我为他写八个字“燕寄锦书，心随尺素”。他告诉我，他和他妻子的名字中各有一个字嵌在其中。我明白了他的心意，这八个字饱含着这对年轻夫妇的深厚情愫，同时又文化味十足，这是多美的情怀啊。我忽然想起李清照的句子：“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我没有把这几句词说出来，我不想冲淡他那八个字里饱含的爱。其实，这副联的情感已经非常饱满了，无论是对工作还是对家庭，值得每个看到的人去尊敬和欣赏。我为能给他们家写下这副联而高兴非常。

有一副春联我一直忘不了。几年前小年的时候，我去我的挂点乡送温暖。我们知道将去的这家非常困难，才十岁的男孩得了白血病，因为病情和治疗而接近失明，家里也因病致贫。那个下午我到了这家门口，孩子妈妈大声唤着男孩，男孩从隔壁亲戚家小跑过来。他来到我身旁仰头望着我，当我知道他几乎看不见我，而是循声跑过来时，眼泪唰地一下夺眶而出。我望着男孩依然明亮和清澈的眼睛说：“小朋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男孩点头说谢谢。我和同行的司机还有干部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塞到孩子妈妈手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我为男孩家写了一副春联：“满眼新芽盼春早，一心善念望福临。”上联有“眼”，下联有“望”，我是多么希望这样一副春联能为这家带去一点福祉和力量，让那个男孩治好眼睛战胜疾病，看到一个一个崭新的春天，让他看到他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编辑:罗翠兰

• 10